“这些公寓一半都空着”:毛泽东故乡的增长困境
Version 0 of 1. 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长沙拥有370万城市人口,老城区位于母亲河湘江的东岸。学生时代的毛主席曾在湘江水中游泳。两千年前,这里曾是汉王朝的国都,如今已几乎无迹可寻。 1938年的文夕大火烧了三天,大部分历史遗迹都被焚毁。国民党当局为了阻止日军获得城中的物资,放火烧毁长沙城。超过两万人在大火中丧生,三分之二的建筑毁于一旦。当时在场的一位美国传教士是这么说的,长沙“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不堪一击”。 如今长沙最老的城区已经划为保护区,那里有狭窄的直角弯巷子,矮小的平房,还有屋顶上偷偷溜过的小猫。老城区里的佛教寺庙就一间屋子大,挂着盘香,袅袅香烟把空气都模糊了。 长沙历史上曾出过毛泽东等多位共产党领袖,但现如今这座城市的标志已经成了以真人秀和选秀节目为主的电视节目。湖南卫视是中国收视率最高的省级电视台,收看人数仅次于中央电视台。2005至2015年间长沙的经济发展也同样亮眼,460%的惊人增长率让这里成为中国增长最快的城市。 1990年以来,长沙的城市人口增加了三倍,公共设施不堪重负。 2014年,万众期待的长沙地铁2号线通车;一年之前,号称世界第一高的天空之城破土动工。已故建筑师扎哈·哈迪德设计的国际文化艺术中心也正在建设中,竣工后的中心将呈现出三瓣芙蓉花的造型,极具未来主义风格,仿佛是来自火星的建筑。 当代长沙看似发展顺利,但实际也和许多中国城市一样面临着挑战。1990年至今,长沙城市人口从130万增长至370万,几乎涨了三倍。面对不断增长的城市人口,长沙的公共设施已经不堪重负,公共交通系统人满为患,道路严重拥堵。和中国四分之三的城市一样,长沙的空气污染问题也十分严峻。公共绿地和自行车专用道的缺失更是让污染问题雪上加霜。 造房热 每天下午,伟英 都会推着自己的小孙女在双天小区散步。白天的广场空空荡荡,最大的声响就是周围棕榈树上纸扇子在风中摇曳的声音。这个小区在长沙的二环,附近有100多栋新公寓楼,另有至少100栋还在建设中。再往外,就是绿意盎然的湖南农村了。 伟英退休前在政府工作,住在长沙市中心,快退休时才搬到双天小区。 这些公寓至少一半都空着,大家买房就是为了投资 “我在这买房是因为空间大,”她说。“但我的朋友都在城里,这里太安静了。这些公寓至少一半都空着,大家买房就是为了投资。” 和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长沙经济高度依赖销售土地所得的收入,其财政健康状况有赖于新的建设项目和健康的房地产市场。因此,长沙的住房一直处于过剩状态,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房。伟英能买现在的房子,完全是因为政府公职人员享受低价优惠。 长沙的造房热在天空之城达到了顶点,这栋220层的建筑预计将比迪拜的哈利法塔还高10米,成为世界第一高楼。项目于2013年破土动工,但期间因建筑许可以及安全问题暂停施工,项目搁置后,当地居民甚至把大楼的基坑当成鱼塘养鱼。去年有关部门出于对大楼建设给周边湿地造成的环境影响的考虑,宣布放弃该项目,并将该区域划定为禁止建设区。 伟英在小区里没几个邻居,有时候也会觉得孤单。“没有我孙女或者狗的话会更糟,大家看见我孙女还会来聊几句,如果没有狗或孩子,我就真的谁都不认识了。” “我们医生都是超负荷工作” 长沙的湖南省肿瘤医院是该省主要的肿瘤治疗中心。近年来,那里的患者数量急剧增加。在医院工作了10多年的老员工李 医生认为,出现这种情况要归功于低价健康保险的普及。 ”我们医生都是超负荷工作,工作量太大了。癌症发病率也上升了。一部分是因为大家的意识提高了,检查技术也改善了,”她说,“但饮食习惯的改变和环境污染也有一定影响的。” 李医生和丈夫、女儿住在医院附近的小区。她在长沙长大,很喜欢生活在这里,就是工作实在太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她承认就医人数上涨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于医生不够。 “病人都让自家孩子别当医生,他们觉得当医生很危险。”她指的是中国各地医患暴力纠纷事件频发的问题,长沙也不能幸免。2013年,一位病人用小刀袭击了三名护士;14年,一位医生和怀孕的护士遭病人家属殴打。 她把暴力纠纷归咎于病人怀有错误的期待。“医生也没时间解释,所以医患关系还会紧张下去。” 我问她为什么想当医生。“我不知道,我叔叔是医生,父母就觉得我当医生也不错。”她悲戚地笑了笑,“然后我就被困在这间医院里了。” 她会不会鼓励女儿在长沙当医生?“她想当的话我没意见,但不会鼓励。” “他们没希望了” 长沙经济显著增长发生在过去30年间。同一时段内,湖南其他大部分城市的发展却严重滞后。直到最近,长沙西南方向220千米外的邵阳市,最高的两栋楼还是明朝留下来的八角塔。 邵阳市位于两河交汇处,汇集了白净如玉的韶河以及宽广的资江。直到2000年代末,那里多数住宅还是毛泽东时期建造的公寓,甚至是更旧的灰瓦房。邵阳吸引的投资很少,90年代大多数国有工厂遭关闭,大批工人失业。90年代末我就住在邵阳,那里很多人都说那是个穷地方。 近五年间,邵阳才开始有变化的迹象。道路得到修缮,高速公路网络把邵阳和更大的城市中心连接起来。整个城市都挂满了横幅和海报,不断重复“建设文明城市——建设美丽幸福的邵阳!”字样的标语。作为该倡议的一部分,政府禁止摩的以求减轻道路拥堵。这一举动虽提高了道路安全,却也剥夺了一些人的生计。中年的宝强 就是一个例子,他16岁离开学校,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 我们谈话时,他更担心自己腿上的一块黑色斑点,显然是虫子咬的。他反复拍打着膝盖说;“我在把毒打散,我父亲就是这样把黑点敲没的。”他又拍了一下膝盖,然后把手伸给我看。“你闻闻,这是死人的味道。” 邵阳的基础设施优化后,房价开始上涨。韶河旁山上的老住宅区都在拆迁,腾出地方给新的公寓大楼。拆迁现场到处都是碎砖块和扭曲的金属,中央还幸存了两幢房子,这两幢孤单单的小楼在废墟中十分显眼,被称为“钉子房”。建筑工地的工头说,这两家的租户坚持有两年了。“房子不是他们的,就是租来的,但他们想要补偿。” 钉子房里的住户不在家,最大一间房的窗户用栅栏封了起来,盒子、衣服、家居堆得老高。 “他们还住在这里吗?”一位提着一篮韭菜的老太太问,“他们没希望了,去年就该走的,我们要搬到那上面去了,”她指着山更高处已经竣工的公寓楼说,“那边更干净,更好。” 拆迁区边缘还残存着一栋房架子,屋顶的梁都烧焦了,只侧门还完好。门上有几块彩绘面板,其中一块上有只橙色的凤凰透过黑烟向外张望着。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经过时说这火不是意外。“房产公司让流氓放的火,在那之前门窗都被砸了好几次了。警察什么也没做,他们和开发商是一伙的。” 认为这场火可疑的不止他一个人。住在街那头的一位退休历史教师也说房产公司公布项目之后已经起了三场火了。这位教师的两层小楼也在计划拆迁的范围。 “我不想走,我家在这里住了50多年了,我父亲、祖父都生活在这里,”他说。“但我也无能为力,我不可能阻止城市发展。” 尼克·霍斯多克(Nick Holdstock)的新书《追逐中国梦》(Chasing the Chinese Dream)将于9月由IB Tauris出版 Guardian Cities将用一周的时间,深入了解中国空前的城市化浪潮中那些被媒体忽视的大城市。点击这里,阅读我们的报道。您可以通过微信(添加 @GuardianCities)和我们分享自己的故事,或在推特和Instagram上分享并标注#OtherChina |